九重紫(307)

宋墨听着,眼前一片水光。

父亲一向不擅长处理家务事,母亲病逝,又冒出这种事来,父亲怕是气糊涂了,他要打自己出气,就让他打好了。

他乖乖地趴在那里任父亲打。

噼啪、噼啪一通乱打,何止二十板。

宋墨咬牙忍着。

白色的绫裤上浸出血来。

婆子们骇然。

有仗着曾经得蒋氏青睐的婆子低声劝道:“国公爷,不能再打了!再打,世子爷要受不住了!”

宋宜春仿佛这才回过神来似的,他看着儿子绫裤上的血,愣了愣,“啪”地一下丢下了竹棍。

宋墨和几个婆子都松了口气。

谁知道宋宜春却一下子撩开了内室的暖帘,朝着外面喊着“护卫”。

屋里的人都露出错愕的表情来。

这里是上房,是蒋氏的内室,护卫是不能进垂花门的,内院自有她们这些婆子巡夜。

可更让他们惊讶的是,宋宜春声音一落,就有几个身材魁梧的护卫走了进来。

宋宜春指着宋墨道:“把他给我拖院子里去,狠狠地打!”

这几个人,宋墨一个都不认识。

他心中一动,想起身,却觉得全身软绵绵地使不上力。

“爹爹……”他睁大了眼睛望着父亲。

父亲却像没有看见似的,几个护卫则眼疾手快干利落地上前用拇指粗的牛皮筋将他绑了起来,动作无比的娴熟,一看就是惯做这事的人。

“爹爹!”宋墨满脸的不敢置信。

他习的是内家养身功夫,还只是略通一二,虽不如外家功夫看上去那样的雄武,但等闲人却休想动得了他,而他现在,不仅全身松软,而且真气乱窜,显然已不受他的控制。

几个婆子也感觉到了异常,瑟缩成了一团。

宋墨沉下心来,想把体内的真气凝聚起来。

几个护卫将他抬了出去,外面早已准备好另一张春凳,立在春凳旁的两个护卫手里拿的也不再是竹棍,而是用来杖责充军之人的杀威棍。

宋墨盯着父亲。

宋宜春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吩咐几个护卫:“给我打!”

棍子落在宋墨的身上,宋墨觉得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挪了位。

很快,他额头上就冒出细细的汗。

“爹爹!”此起彼落的“噼啪”声中,宋墨强撑着抬起头来,问站在庑廊下的父亲:“为什么?”

宋宜春的目光冷如千年寒冰:“孽障!你做的好事,还敢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宋墨问父亲。

他的目光望向屋檐下的鸟笼。

那个食水小罐是用白玉雕琢的,是他五岁时,父亲送给他的。

望向墙角那株石榴树。

那是他八岁的时候,父亲和他一起亲手植的。

望向在寒风中微微摆动的秋千。

那是弟弟三岁的时候,父亲和他一起给弟弟做的。

“为什么?”宋墨问父亲,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香樟树旁,有他曾经用过,现在送给了弟弟的鞠球;葡萄架上,还留着他为牵引藤蔓而系上的红绳……

“为什么?”他激动地大声地问父亲。

父亲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宋墨看着父亲,意识和视线却都开始慢慢地模糊起来,时间好像漫长得让人无法忍耐,又短暂得仿佛只过去了刹那。

耳边依稀传来父亲冷峻的声音:“把他给我拖到内室好生看管着。”

落在身上的棍子停了下来,父亲的话却比棍子更疼地打在了他的心上:“吕正,你去请大老爷、三老爷和四老爷来,就说宋墨德行有失,我要开祠堂!”

开祠堂!

宋墨软软地趴在春凳上,全身的骨头好像都被打断了似,痛不欲生的感觉让他的意识开始有点恍惚。

开祠堂吗?

下一步是什么?

先请旨废了他的世子之位?还是把他逐出家门?

眼里的泪早已干涸,宋墨仍然艰难地抬着头,固执地问:“为什么?”

白色的光,绿色的影,刺眼的红色,暗沉的褐色,交叠成一片光怪陆离的光影。

“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您要,您直管拿去好了。可为什么要这样?”他看不到他要找寻的那个人,“我只想问一句,为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啪!”的一声,他被丢在了内室烧着地龙的石砖上。

安息香甜甜的味道飘浮在暖暖的空气中,让人昏昏欲睡。

宋墨咬着舌尖,努力地让思绪集中起来。

他不能睡!这一睡,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

他不怕死。

人迟早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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