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道(13)

作者:逐云渡风 阅读记录

“当然好。”刘叔不知什么时候又挤到小孩堆里,高个子费劲缩着,倒是没有多少违和感,“我们小玉安小玉宁的名字,能不好嘛!”

他之前和李姨交谈时的忧虑被藏在一副笑面下,和一群孩子幼稚地你来我往地说了好些没营养的废话,偷偷抬头看见妻子收拾好了表情,才拍着手:“马上可以开饭了,大家快去找位置吧。”

孩子的注意被轻松转移,到底还是一年一度的年夜饭比较重要。他们散开去跑向饭桌,面上还带着兴奋,还在互相惊叹着何玉安的奇遇。

他们天天见面的小玉姐姐与神仙有了当面的接触,四舍五入他们也离神仙很近,这多值得和隔壁襄竹的朋友唠几句啊。

这个认知便足以让孩子们兴奋许久,假设今晚不是除夕夜,他们或许宁可聊天,还不乐意去吃饭。

妇人们开始端盘子上桌,都是些农家常见的菜肴,只是更为丰盛、料理得格外细致。

原地少年人磨蹭了一会,还在回味何玉安的故事,被母亲一巴掌拍在头顶,不情不愿地被赶去端饭。

人突然少下来,何玉安脸上还是红的,她有些羞涩地从镇上带回的篮子里掏出一双虎头鞋塞给弟弟:“过年啦,明天再穿啊。”

何玉宁惊喜地抱住虎头鞋,一点不嫌弃廉价的绣工——岁数也没到懂绣工好坏的时候,依恋地贴在何玉安身上喊:“谢谢姐姐。”

何玉安看他喜欢,悄悄松了口气,又从篮子里摸出一小盒药膏给刘叔:“老板说这个能治伤,什么伤都能治。刘叔要上山打猎,这个会有用吗?”

尽管隐隐料到这个懂事的孩子出门说不定会给自己带礼物,但刘叔脸上的高兴还是挡都挡不住。他一边假意训了训何玉安让她不要多花钱,要存起来自己以后用,一边又在小姑娘甜甜的新年祝福里小心翼翼地把药膏收了起来。

她见刘叔收了自己的小小心意,满意地攥着另一样从篮子里取出的东西奔向走过来端菜的李姨。她欢笑着,招手让跟过来弟弟拉住李姨,自己踮脚将绯红的一朵绒花佩到了妇人斑白的鬓间。

李姨有点不知所措,想摘又不舍得,最后嗔了几句自己一把年纪佩红的臭美,就叫丈夫引两个孩子去吃饭。

因为没看清样子又不打算摘,她抚着绒花的表层跟了他们几步,才恍然忆起自己要做什么,忙折返回去端菜。

李姨端着菜,步履匆匆,无知无觉地穿过了一个衣着普通的年轻人。她动作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轻快,鬓间的绒花明艳,在黑白掺杂的发间像一朵雪中的枯枝红梅。

纪开云碰不到她,正如他之前所试验的那样,他碰不到镜林的所有人与物——或许何玉安除外。岳初晓也是这样,他们像是戳不破实体的幻影,在冬季的长夜里与“人间”隔绝。

“如果镜林是几重阵法,那么阵法里面的人呢,他们还活着吗?”纪开云像是在发问,实际更偏向自言自语。

小小的村落里只有何玉安身上的灵力痕迹特殊,其他人皆与草木房屋无异。岳初晓知道他的意思,于是他不回答。

毕竟就算此时两人更像幽魂,他们也清楚究竟是谁还活着。

三十年的漫长足以腐朽很多东西,但这三十年前的一天却再现于外来者眼前,一切都剖开来,连丝毫细节都没有模糊。

除了紧跟着关键人物何玉安,不大的谷场在修士的目力面前简直是透明的,但正因为太透明了,反而更加深了岳初晓的疑惑。

布阵者在哪里?

岳初晓实践经验丧失,问纪开云:“一般来说,布置这样数重阵法需要耗费多久?”

纪开云看着不远处村民们的夜宴:“如此精细的阵法……如果是我、我知道如何布置的话,算上地形上的勘探准备,一整天总是要的。”

“毕竟我比起阵法,更通符法一些。”纪开云思忖,“但是如果布阵者在之前就了解了地形,并且早早准备好了阵核而不是现在制作的话,时间可以大大缩短,具体看布阵者水平。”

“时间……”纪开云的话切合岳初晓的部分记忆,两相校对无误,他环顾四周。到了镜林村子,灵力交缠得紧密,尤其是谷场,连之前显眼的何玉安都不再突兀,如一只茧浸入牛乳。

或许有一个人亲身来此布置过阵法,就在享受除夕团圆宴的凡人身边,只是用了什么办法没有显出身形。这个消失的身形在幻境中更加难以察觉,哪怕岳初晓能直接看到灵力,他也无法从一碗牛乳里看到沉在底部同色的丝。

有一个人正在三十年前窥视着这些安乐的凡人,可能就站在两位外来者的位置上,可能在之前的探查中就已和他们擦肩而过。那人应该知道这里迟早有人会来镜林见到这一切,那他会以什么样的目光、什么样的姿态来隔着时间观察被他层层阵法压得不敢轻举妄动的外来者呢?

阵法、阵法,岳初晓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脑中一闪而过,等他想再去捕捉时,则听到纪开云低声咒骂了一句。

沉稳的巡灵府主握着岁寒剑柄的手攥得关节发白,面上针对布阵者的尖锐反感不加掩饰。岳初晓回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眼看到了夜宴的人群中的何玉安。

一瞬间所见串联,共同编织成了阵法原理与真相。

李姨原本坐在她身边,现在拿了两口小碗去盛年糕,她的空位上对应着一盘炖肉,肉上插了一把用来切割和分餐的菜刀。

锋利,沉重,需要李姨那样的妇人双手握才能使用,正被瘦小的何玉安反常握住拔起。

刀身从炖得喷香的肉中一点点抽出,软烂的肉阻力小,轻易地滑开又弹回原位,留下带着调料颜色与味道的油脂,在刀上镀了一层模糊的油光。

新打磨过的刀身作为一面不够格的镜子,隔着模糊的油光映照出了何玉安惊慌的脸。

作者有话说:

好久没更新了嘤。

第10章 血与迷途

只一眼,岳初晓就知道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先前的一闪而过的灵光被抓住破解,成为了一条串起所有见闻的线,勾出的结论与预见的东西撞在一起,交缠着跌进识海,荡开一片涟漪。

自复苏以来沉静的情绪忽然被引起了波动,他知道纪开云为什么会突然失态了。

被紧握住的尔雅剑轻轻嗡鸣一声,剑光欲出,像是在呼应执剑者的心绪。

但是晚了,镜林幻境是“过去”,无法改变。

所以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端着两小碗年糕走过来想要分给何家姐弟一人一碗的李姨被一把菜刀砍中了脖子。

血溅出来,落到桌上由妇人们辛辛苦苦烹饪出的菜肴里,也洒了行凶者一身。李姨脖颈断开,软软倒了下去,年糕黏稠的汤淌了一地,混在漫开的血里。

碗碎的声音尖锐,血腥味散开,旁边的妇人尖叫出声,有反应快的男人扑过来按住何玉安。

目睹全过程的刘叔丢开手上东西一迈步跪到妻子身边,颤着手捂住她的伤口。

小姑娘脸色煞白,一时无法接受刚刚发生的事实,慌乱地喊叫:“不是我,不是!有人在握我的手,有鬼、有鬼啊——”

按住她的男人想先把她手里的刀夺下来,觉得小孩子力气没那么大,其实也信了何玉安的话八分:“你中邪了,把刀放下……”

男人眼睛睁大,难以置信地最后吐出几个和着血沫的字:“……先放下。”

何玉安以她绝对没有的力气挣开了男人的手,迅速把刀精准地送进他的心脏又抽出来。

血洇开,男人在她咫尺的地方断了气。

这下再也没有人怀疑何玉安是不是中邪了。她情绪本就激动,一时呆呆看着男人尸身滚到地上,忽然崩溃哭着大喊:“离我远点,快跑。”之类的话,到声嘶力竭。

早有胆小的妇人和机警的孩子跑开,许是回了家,许是躲进了更深的林间。所有人都在远离何玉安,只有两个人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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