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海风暴:郑成功与大明王朝(出书版)(15)

作者:日]陈舜臣 阅读记录

“我听说福松已经娶妻,有贤内助替他打理家事,你就不用再操心了……”阿兰有次忍不住泼了对方的冷水。

多喜不以为然:“妻房未必能面面俱到,有些事还是少不了母亲。”

“多喜姨既然这般思念骨肉,偷渡去大明见他就是了。这对你而言又不是难事……”

“咱要见自家娃,哪用偷偷摸摸?咱若真要去大明见娃,那得堂堂正正的;若鬼鬼祟祟,反倒下了咱娃的面子不是?官府还能拦着咱不成?”毕竟是郑一官的原配夫人,只要她愿意,随任意一艘一官船顺道去大明,不过是一句吩咐的事情。

多喜确实去找长崎的奉行当面理论过。虽说幕府下了锁国令,但要出国并非毫无可能,只不过有个条件——一旦出国,禁止返回。偷渡出国则灵活得多,再偷渡归国便是了。但正式出国,相当于是背离祖国,是不准许再返回日本的。即便如此,多喜还是坚决地选择了后者。也正是这义无反顾的性子,让阿兰很是钦佩。林统云将姐姐对多喜姨的描述,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了郑森。

“嗯……家父也给长崎的奉行送去了书信,想接家母来大明。想必再过些日子,出国许可便会下来。”郑森闻得母亲消息,纵然心中有千百波澜,语气却还是波澜不惊。这逞强的一面像极了他的母亲。

彼时郑氏一族的大本营扎根于安平镇。在泉州府地界,安平镇面向的并非晋江所流入的泉州湾,而是金门岛所处的围头湾。此处古名湾海,宋代更名安海,到了明代才有了安平之名。只因此处海盗尤为肆虐,故而当地百姓觉得单是“安”还不够,又添了个“平”。

嘉靖三十七年(1558),倭寇袭击,安平损失惨重,自那以后百姓便筑起了石头城墙以御敌。即便倭寇来犯距今已过去几十年,此地的长辈仍习惯用“再哭就把倭寇迎来了”来吓唬哭闹的孩童。

郑芝龙重筑此处的城墙;在其治下,安平镇如获新生。郑家的商船都从此处启航。对岸的荷兰人又把这些商船称作安船。

郑森带好友登上固若金汤的城墙,指着围头湾,讲述着当年交战的情形:“当年,倭寇便是从那入海口登岸。”两人的体内流淌着相似的血液,很容易对此类话题产生共鸣。然而林统云遵照姐姐阿兰的忠告,对好友隐瞒了自己父亲的身份,只说父亲是大明的商人,还顺带披露了自己被逐出家门一事。

吉报和噩耗几乎同时传到了福建:吉报是母亲那边的出国许可终于落定了;而噩耗则是郑鸿逵兵败,南京沦陷,弘光政权覆灭。

此后,又有一个不知是好还是坏的消息传来:郑鸿逵在返程途中偶遇唐王,偕其返闽。

郑芝龙得报,无奈笑道:“唐王朱聿键?鸿逵净爱捣鼓些古怪的礼物……只希望这回别成了咱的累赘……”言罢,他吩咐郑森道:“快去准备行囊,随父走一趟福州。”

“福州?去那里做什么?”郑森问道。

“据传,这唐王想在福州开衙建府。我们是地主,怎能不去探望?”

“探望……”郑森小声嘀咕。事到如今,他怎会不明白父亲的用意。所谓探望,绝不是投奔对方之意,是纯粹想会一会这位从半路拣来的王爷,看看对方的斤两。从商之道,切忌凭主观武断;谈判之前,需要摸清对方虚实,比较利害,再决定如何应对。郑森对父亲这功利的处世之道一向不敢苟同。郑芝龙又补充道:“这趟怕是要在福州多待些时日,先不必带上妻儿家眷;待诸事稳妥,再回安平接他们不迟。”

郑芝龙命令自己的情报网,打探了唐王的底细。据说,此人生性敏感、喜怒无常。如此歇斯底里的性格,郑芝龙笃定,福州政权必难持久,不必匆忙举家迁往。

郑森知晓父亲言必有因,从不主观臆断。然而他在南京国子监学的是孔孟之道,行事凭大义而非利害。故而,他语气坚决道:“孩儿愿举家搬往福州。”

郑芝龙皱眉道:“为何定居福州?”

“孩儿行事但凭大义,福州存大义!”

“哼,这所谓大义,是你在南京学得的?”

“正是。”

“你可知晓教授你大义的钱谦益先生降清了?”郑芝龙似笑非笑道。

“谣传而已,不可信。”

“并非谣传。”

“那便是钱先生误入歧途,失了正道。”

“你已成人,自行决定就是了……但为父把话放这儿了,你一个月后必回安平。”

“为何?”郑成功惊奇道。

“你母亲来了,你能不去探望?”

福州是福建数百年来的首府。行省制始于元代,“省”字由少、目二字组成,含义为“无微非目所不能及”,其寓意不仅是对子民无微不至这般单纯,更多的是对子民行为的洞察入微。

此时巡抚福建的是张肯堂。除他之外,还有弘光朝礼部尚书黄道周、巡按御史吴春枝。不畏强权的弘光朝户部右侍郎何楷也随唐王落到福州。张肯堂、何楷二人同是天启五年(1625)的进士,可谓是名正言顺、凭才能一步步走入中枢的朝廷肱骨。而此时此刻,郑芝龙就坐在这些“肱骨”面前,强忍笑意,只因眼前这几位将心中对自己的轻蔑一五一十地写在了脸上:低贱海盗,何以登厅堂?

在场之人凭年龄长幼分排座次,正议论着今后该如何称呼唐王。南京弘光帝被俘生死不明,正统崇祯帝的后嗣又不知所踪。在这种情况下,廷臣主张称唐王“监国”最合理,但引唐王入闽的郑鸿逵却不以为然:“眼下非常时期,凡事不可拘旧礼。国不可一日无君,监国这般暧昧不明的称号,怕是难以安天下之心,必须扶持唐王登基!”

“将军此言差矣,监国并非暧昧不明之称。所谓监国便是监察国政,如今形势,这称号最为名正言顺!”黄道周反驳道。言下之意便是:“你个草莽,不懂礼节!”

“监国能监察国政,皇帝便监察不得?”郑鸿逵不悦道。

“崇祯帝之太子眼下生死不明,不可莽撞立帝。”

“既然太子在世,尔等怎就愿意辅佐擅自称帝的福王?”郑鸿逵高声质问道。黄道周无言以对。

郑芝龙趁势起身,说道:“监国、皇帝,本质上并无相异,但后者却有振奋人心之效。皇帝旨意比起监国命令,孰强孰弱,不言自明。常言道:‘强则兴,弱则亡。’如此看来,何以弃强不用,非要取弱自灭?”

郑芝龙落座后沉默不语,便是为了这一鸣惊人。在场没人能反驳这“弃弱取强”之理。他再次坐下,不容置疑道:“诸位大人既无异议,此事便就此论定。”单凭这决定性的一言,郑芝龙自认为坐稳了新政权的第一把交椅。

“大位已定,需重拟年号。另外,福州作为新国都,理应更名。”何楷建议道。唐王朱聿键确定登基,但议论还未结束,接下来便是冗长烦琐的年号商议。

庸腐至极!郑芝龙心里唾弃,面上却佯装认真。他已和朝廷高官打了多年的交道,深知乍看可有可无的名号在这群人心中甚至重过性命。你等尽管争得口沫横飞,我坐等结果便是。

黄道周建议道:“‘兴’字不可或缺,我等齐聚福州,就是为了复兴大明。”张肯堂不甘示弱,也提议道:“不单是复兴,凭此气势,我大明必然再现昌荣,老夫提一‘隆’字。”最终,众人决定国都名应有“天”“兴”,年号有“隆”,成全了提议的双方的颜面,皆大欢喜。就这样,福州有了新的名字——天兴府。

“国都名已定,就差年号了……”张肯堂跃跃欲试要开启下一场商议。郑芝龙实在是坐不住了,佯装要小解逃到别室。他如蒙大赦般伸了个懒腰,被在隔壁等待的郑森正好看见。

“都论定了?”郑森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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