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海风暴:郑成功与大明王朝(出书版)(43)

作者:日]陈舜臣 阅读记录

“什么万一?尔等的意思,清军放着大陆的沃土不取,反倒盯上了我们这个偏僻小岛?清军不擅水战,我厦门岛虽和大陆相近,却仍有一海相隔,我就不信清军能插翅渡海!”郑芝莞哈哈大笑,在他看来,有闲工夫在此杞人忧天,还不如去痛饮几杯。

虽是偏僻小岛,但清军一直视厦门为眼中钉,恨不能去之而后快。但凡有点大局观,都能看透这道理,但要跟郑芝莞这样的酒鬼讲理,属实是强人所难了。

清军对厦门采取了奇袭策略,但从结果来看着实小题大做了。清军总兵马得功仅派了数十骑上岛打探消息,谁知岛上的军民见有敌军上岛,竟然惊慌失措地作鸟兽散。

见此情景,清军斥候倒是惊疑不定了。他们已做好苦战的准备,不承想,数十人的斥候部队就将成百上千的敌军吓得慌不择路。守将郑芝莞是何等无能,清军有了深刻体会。

“什么!清军上岛了?”郑芝莞收到第一通敌袭情报后,还半信半疑,只当是误报。但随着第二通、第三通接踵而至,他终于意识到事态严重,开始慌了。

身为守军主帅,面对敌袭,本应从容指挥应战。但郑芝莞的第一反应却令人汗颜。

“来人,速速将金银等贵重物品搬上船!备船,快去备船!我成日叮嘱尔等做好准备,防的便是这种情况!”就这样,全军在其号令下,只顾搬运财宝,哪里还顾得上备战。

“清军上岛了,快逃到山里去!”

厦门岛的军民瞬间乱成一锅粥。再怎样无敌的精兵,遇上此等庸帅,都会沦为乌合之众。此时的厦门便是最好的范例。

郑成功之家眷全在厦门岛上,其中就有他的发妻董氏。

“夫人快逃,鞑子打上岛来了!”董氏没有丝毫拖沓,将夫君母亲的灵位塞进怀里,抱起年幼的儿子郑经,便朝海边跑去。

厦门港口有几艘大船准备起航,士卒们正忙于将物资搬入船舱,若有避难的庶民靠近,便会遭棍棒驱逐。

“那可是四镇之战船?”董夫人指着大船问道。

“正是。”家丁林礼答道。

“甚好,上船去。”董夫人在家丁的护送下靠近战船,对船上的人喊道,“我是国姓爷夫人董氏,请将军让我们上船。”

“夫人请移驾他船,属下已为家眷准备了其他船。”答复的不是别人,正是四镇主帅郑芝莞。

“为何不能上这艘船?”董夫人狐疑道。

“此为战船,女眷不便上船。”郑芝莞狡辩道。

“我是主帅国姓爷之妻,上战船有何不便?”

“不可,战船危险,还望夫人换一条船。”郑芝莞百般拒绝,只因船舱内尽是岛上财宝,他想据为己有。若国姓爷夫人上了船,察觉自己的企图,恐生变数。

“我身为国姓爷之妻,怎会害怕?”董夫人正气道。她已看透夫君叔父的宵小之心,否则哪里有不允许主帅家眷上自家战船的道理?

清军这场大胜来得突然,巡抚张学圣亲自从大陆赶赴厦门岛。张学圣为人沉着冷静,他上岛后立马登上了全岛最高的山,睥睨整片岛屿,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

厦门就是一座四面环海的孤岛,要守住此处,必须有相当的水上雄师,而清军缺少的正是水师部队。张学圣作为主帅,是真不愿摊上这烫手山芋。占领厦门确实是大功一件,但若失陷,主帅必定要担责。若可能,还是避而远之为妙。此岛是个易攻难守的无底洞,守之反而会损兵折将,还是先行撤退,另做打算。

张学圣打定了主意,便立刻召集了带上岛的兵马,退回泉州,只留马得功率五百骑继续留在岛上,搜罗举世闻名的郑家财富。即便已知郑芝莞携财宝出逃,他还是不死心,贪婪地搜刮着岛上残余的一切值钱之物。

这贪婪的本性,让他贻误了撤退时机。就在他忙着寻找郑家宝藏的同时,驻守揭阳的郑鸿达率援军赶到了厦门。清军只顾关注国姓爷部队的走向,浑然忘了不远处还有个郑鸿达。于是乎,马得功被围困在厦门城内,和大陆部队断了联系。

郑鸿达包围厦门,远在南澳的郑成功也收到了厦门急报,率施琅、陈勋等一干部将回援厦门。

马得功知晓郑鸿达的软肋,想以此要挟,换取生机。他本是郑鸿达当年在长江沿岸驻防时的麾下将校,对其底细了如指掌。他知道,郑鸿达的家眷全隐居在安平。

马得功给郑鸿达发去密函:“鸿达兄长贵安。小弟知兄长之家眷隐姓埋名于安平。若小弟在厦门遭遇不测,小弟在大陆之同僚定会将兄长家眷之情报汇报朝廷。小弟罪该万死,但兄长家眷无辜,不应受牵连。小弟在此起誓,若能逃过此劫,必然保兄长家眷无虞。还望兄长三思而后行!”

一根筋的郑鸿达信以为真,大呼不妙,苦恼得不知如何是好。

马得功这般庸将,放他一条生路又有何妨?那厮的能力平平无奇,我早有领教,不足为虑。

就这样,郑鸿达到头来还是决定助马得功潜逃。与此同时,郑成功麾下的施琅已率先头部队上岛,加入围城。郑鸿达还不至于蠢到公然放跑敌将。他给城内送去了一份义正词严的战书:余在东门列阵,念在昔日情谊,只望和将军堂堂正正交锋!

此言暗藏玄机:眼下,郑成功的部队已登陆,郑鸿达要放跑敌将,绝不能“堂堂正正”。他强调这四个字,恰恰是在暗示马得功暗中投靠自己。

马得功会意,于是趁夜深人静,暗访郑鸿达大营,在其庇护下躲藏了数日。郑鸿达准备了一艘渔船,密送马得功返回大陆。但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消息还是走漏了出去。藏匿、备船等工作牵连者众多,不可能做到一一封口。

四月初一,郑成功率主力部队抵达厦门,但这时已马得功已潜逃三日了。极度的愤怒和不甘让郑成功情绪激动,虽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情况不太正常。

“懊恼归懊恼,还需保持一分冷静。”林统云苦劝道。

“气杀我也,谈何冷静?”郑成功脸上的肌肉不断地抽搐着。

郑成功咬着牙,满布血丝的双眼涌出豆大的泪珠。

“冷静!愤怒于事无补!”林统云的语气重了几分。

“你叫我如何冷静!我这眼泪,是为了曾樱……”郑成功哽咽道。

此次厦门失陷,曾樱自尽殉城。曾樱并不属郑家势力,此人是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典型的明朝精英官僚。此人先后在南京朝廷任工部侍郎,福州朝廷任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隆武政权覆灭后,他追随郑成功。由于年迈,难以从军,此次便留在了厦门。

清军上岛时,曾樱急忙赶赴郑家主宅,却没见到郑家主母董氏。先前已提过,董氏强行登上郑芝莞的战船,离开了厦门。

但曾樱并不知情,还道郑成功的妻儿被清军虏了去。

成功此番出征前,请曾老多多关照自己的妻儿。

郑成功对曾樱委以重任,不过是卖年迈的曾樱一个面子。这份“体贴”对暮年英雄而言,可谓是一种悲凉。

曾樱可不当这是场面话,他认为自己辜负了国姓爷的托付,无颜苟活,竟回自家府邸自缢了。郑成功得知曾樱自尽,心中愧疚难忍,当场恸哭。即便时隔多年,他每每想起冤死的曾樱,都会暗自抹泪。

若对曾樱之死是“悲恸”,那郑成功对临阵脱逃的郑芝莞则是“愤恨”。郑芝莞辜负了他的信任不说,还企图侵吞郑家财产。不仅如此,此人还将国姓爷的妻儿拒之船外,所幸董氏坚持上了船,若非如此,后果不堪设想。

郑家珍藏的数十万两黄金以及粮仓内积存的数万石粮草,皆被清军掠夺一空。好在林统云从琉球采购的武器弹药仍储藏在鼓浪屿,逃过了此劫。遭殃的不只是郑家,众将的府邸无不遭到洗劫。危难关头,郑芝莞仅顾自身利益,即便是国姓爷叔父,也不可饶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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