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落的忒弥斯(21)

作者:快雪 阅读记录

“来,我听诺诺说你为了备考,节食很久了。”冉一把烤鸡的鸡腿夹到我碗里,又叫诺诺帮我倒好了橙汁。我看见墙角垃圾桶里装着烤鸡的包装盒,上面印的正是公园旁那家新开的店的店名。我没有胃口,但冉一看起来兴致很高,我还是笑盈盈地吃了很多。

夜晚很静,我耳中嗡嗡作响。这是耳朵在过于安静的环境下,减缓噪声的功能无用武之地的结果。我的听觉是此时为数不多可以感知世界的方式,水管里的水声,台灯充电线里“滋滋”的电流声,甚至冉一呼吸声都难以阻挡地闯入我的感知范围。她的呼吸越来越沉稳,印象中她很少有睡得安稳的时候。

我摸黑到卫生间,蹲在马桶边扣着咽喉把药吐了个干净。整个过程是安静而伴有快感的,当我眼含热泪,看着忽明忽灭的晶莹唾液缠绕着微微颤抖的指尖、滴落,大脑在高度集中精神作呕后的空白和松弛令人感到放松而欢愉。

“咳……咳咳”

抑制的咳嗽声断断续续,清理完秽物后,我抱住手臂蹲到了浴缸旁。正当我把脸埋到臂弯里,门外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一个高挑的身影倏地出现在门口,楼下有交通工具路过,我呆呆地看着一缕光从她眼睛横过。亮亮的那个,是泪花吗?

“冉一,我……”

毫无预兆,她蹲下身将我紧紧抱住。我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仿佛林间受惊的小鹿。她呼吸不畅,用尽力气压制喉头的哽咽,然而适得其反。哭声越来越难以遏制,我不知道怎么样安慰人,除了用同样珍重的拥抱和轻抚。

心好疼啊……她在哭什么?为什么今晚难受的人明明是我,她却要哭得这么厉害?我闭眼把脸贴近她的头发,她身上的味道沁进我肺里,好像一剂止痛安神药。不对……这,不是冉一!

“对不起……”

呜咽声里,我依稀听到这三个字。不知怎的,头痛欲裂。

“不怪你,放过我……宋唯,放了我吧。”

这是从我嘴里说出的话,可是……真的是我想说的吗?

……

“滴、滴滴、滴滴滴滴……”

“病人失血过多,血压过低!心率过快······”

我听到女人撕心裂肺的呼唤,觉得忽远忽近。很快,我被人移到了担架床上,白炽灯一个接一个从我视线掠过。

冷——我唯一的感受。

听着轮子滑过地面高低错落的音量,我的呼吸越来越吃力。一行热线忽然从我左眼滑落,灼得我心头一颤,我哭了吗?

再次醒来,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咽喉因为昨晚抠得太深,现在有些紧紧的酸涩感。

睁开眼,我听见病房外有人谈话。女人在啜泣,两个男人低声说着话。

男人问:“医生,我女儿为什么会这样?”不等医生回答,女人又开口说:“哪里给过她什么创伤啊!从来都是别的孩子有什么就给什么,吃的穿的,什么不是好中求好?好不容易把她供进名牌大学,现在又是找了份好工作。那么久不回家,现在又这样要死要活,她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

医生叹了口气,对男人说:“你好好劝劝,现在病人心理状态不平稳,建议不要让母亲与她见面。”女人的哭声更响了,男人一边安抚着妻子,一边送别了医生。

又过了很久,一个男人走进我的病房。他提着一个塑料盒,蹑手蹑脚地推门进来。我半倚在床边,看着窗外被钢筋切成一小格一小格的城市。他见我靠坐着,便要开灯。

“不要!”我内心涌起强烈的恐惧感,失声尖叫道。

“好好好,爸爸听你的。不开,不开。”

爸爸?谁的?我的?

我攥紧了被子,呼吸急促,心脏像是在被针扎。男人坐到我床前的椅子上,每一个动作都谨小慎微,“现在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我头昏脑胀,喉咙疼得厉害,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这里是哪里?你是谁?”

男人背着光,我看不清楚他的脸,但很明显这个问题叫他吃了一惊。他好像慌了神,伸手要为我拨开眼前的长发。等等,我的头发……

我避开了他的手,这才注意到伊琳娜给我剪的齐耳短发现在居然披到了胸前。

“镜子,我要镜子。”

我深呼吸,尽力保持冷静。那男人有些失魂落魄,直到我说到第三遍才匆匆为我找镜子去。

我摸着自己的五官,感觉熟悉而陌生。再看身体和四肢,早已褪去了青涩粗糙的皮肤和平直的身材。我的手在暗夜里苍白而修长,瘦得骨节也格外突出。我强撑着身体下了床,当我打开卫生间的灯时,视觉冲击力让我头皮发麻。

镜子里是冉一,脸上毫无血色、双眼空洞的冉一。我抬手,冉一也抬手,我眨眼,她也眨眼……我感觉胸口发疼,解开病号服的扣子,惨白的皮肤上有一道约莫三厘米的暗红色结痂创口,缝合的线头路在外,泛黄的淡红色组织液在白炽灯的照射下反着细碎的光泽。

伤口位于胸骨正中线左侧,每呼吸一下就连肺叶也会牵引着疼。我努力回忆着伤口的来历,发觉这副身体越来越敏感。才醒来时,我只有视觉听觉和嗅觉,至于麻醉过后的痛感完全感知不到。

而现在,我眼里含着疼痛感引出的生理泪水,每走一步,背上都要痛出层汗。

“镜子,镜子来了。”

这个自称是我父亲的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小护士,护士见我下地,连忙过来搀扶。

“家属是怎么看护的?病人才做完手术,这很危险!”

我回到床上躺好,男人满脸歉意,忙不迭把手中的镜子递给了我。我不想再看,说声谢谢就放下镜子,合眼养神。他身上有一股烟草混着洗衣粉的气味,因而就算闭着眼,我也能知道他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走动。护士见状,便从外面拿来了血压仪,给我量血压。

不管这儿是什么地方,我现在只想赶紧离开。也许这只是一个梦,我放才应该趁着梦不深给自己一巴掌的。可是看着这样的冉一,我会下手吗?

第16章 宋唯,宋唯

事情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简单,转眼我已经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待了一个月了,每天由叔叔和阿姨24小时监护,寸步不离。

期间,我尝试了各种方法,睡觉、冥想、暗暗掐自己……却没有一点用,那明晰的痛觉让我越来越绝望,或许这根本不是梦呢?还是说只有更极端一点才能回去。

我不敢细想,因为这副身体不但像冉一,就连名字也叫冉一。走极端就只有一次机会,我不知道她和冉一的关系,更不清楚这么做会给冉一带来什么后果。

我还没有完全适应老鬼不在的生活,竟然不自觉说出了心中所想。

“极端”

“什么极端呀?和妈妈说说呗。”

眼前这个正在削苹果的中年妇女是我的妈妈,大家都这么说。确实,看起来,冉一的眼睛和她的十分相像。只是她的苍老和眼袋改变了双眼皮,若是上眼睑弯的幅度再大一些,将有更多的风物落入她眼里。

阿姨把苹果切成小块盛到盘子里,分明满脸和蔼,语气却不容推辞,“吃完,总是那么不爱吃水果。”

“谢谢。”

听到我说谢谢,她抿了抿嘴唇,随即又摸着我的头发说道:“傻孩子。”

这些天,这位阿姨对我的照拂无微不至,我本不愿意让她碰我,却也没底气避开。她很喜欢帮我编头发,通常是编成两条麻花辫,偶尔也会尝试些不同的式样。可是新式样大多不叫她满意,她轻轻捧起我的脸,仔细端详一番便会把头发打散,又编成普通的麻花辫。

在编辫子的时候,她嘴里总会念:“哎,果然还是和你的气质不搭。我家囡囡从小就安静,做什么都稳稳的。”

现在我吃着水果,阿姨又坐到我身后帮我编起了辫子。苹果切成大小适中的方块,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没有受火山灰影响,苹果的吃起来比阳城甜脆。我用牙签戳起一块,对着窗外的阳光观察,热烈的阳光透过果肉,露出了蜜蜡的色泽。我听身后有吸鼻涕的声音,不用说,阿姨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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