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落的忒弥斯(23)

作者:快雪 阅读记录

“女孩子怎么了?”我搂着宋唯的脖子,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叔叔的耐心似乎到了一个顶点,他声音忽然硬了起来。“不单女的,人人都应该生孩子!如果人人都要自由,那社会还怎么运转?我们就你一个女儿,你是要……”

我靠着宋唯胸口,这些话只让我感到疲倦。宋唯轻声道:“耳朵捂起,闭眼缓缓。”

这句话的音量只我们两人能听见,她不再驻足,而是继续向上走。叔叔发泄一番后,好像又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岔到我们前面一言不发地快步离开了。等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我抬头看着将要到达的三楼,身体感到越来越冷。

“宋唯,放我下来。”

她不答,脚步慢了下来。我捶打着她的肩膀,忍不住揪着她的衣领红了眼,“放我下来!”

“冉一,别闹了。”

“你他妈有病!放我下来!”

“不放,小心伤口。”

“小心伤口?”我气笑了,“你怎么不等我跳下去再来看我?嗯?宋警官?这点高度,全尸还是有的。”

“冉一”

夕阳透过楼道里的小窗射进来,把宋唯一双眼睛照得发绿。若不是宋唯睫毛长,水晶似的泪珠就要坠下来了。真是要命,只要一对上这副表情,我就只有认输的份。她咬着薄嘴唇,鼻翼微微翕动。我心里难受得要死,却笑了,“怎么?后悔来看我了?”

宋唯闭上眼,舒出一口颤抖的气,泪水应声而落,“不闹了,好不好?”

第17章 接受现实吧

从楼梯口到病房的楼道很长,我却盼望着这是条走不到尽头的路。余晖洒向淡蓝色的地板,被地上的玻璃光标反射到天花板和墙壁上,形成了无数不规则的淡淡的彩虹。宋唯抱着我的姿势很熟练却还是十分谨慎,表情认真到甚至虔诚,她每走一步都踩在我心尖。我不该有什么表情,在这个梦幻的时空,也许就不能过于入戏。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伊琳娜吗?我不知道。但此时来谈论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自己走。”

宋唯的手指几乎不可查地紧了一下,看着近在咫尺的病房,终于还是把我放了下来。

“囡囡!”也许是母女间的心灵感应,阿姨在我刚下地站稳的一瞬间跑了出来。她拉着我的手,又将我脸上的碎发顺开,抬手捧着我的脸仔细看了又看。

“阿姨,叔叔,冉一。我走了。”

我垂下眼眸,头也不回进了病房。叔叔此时也站在病房门口,见我默默进了房,他反而心虚地和宋唯搭话。我躺回床上,用被子捂住了头,断断续续的客套话还是传进了耳朵。

“……给叔叔阿姨添麻烦……以后我不会……您放心……”

我用手堵死了耳朵,闭上眼都能想得到现在宋唯的表情。哼哼……胆小鬼。

“囡囡?囡囡,来妈妈看看。”阿姨轻拍着我的身体,要将我的被子掀开。

宋唯,既然胆小鬼能活得好,那就这样吧。

我掀开被子,叔叔阿姨守在身边。见我没什么情绪起伏,他们明显松了一口气。房间里是饭菜混合的气味,有一种令人想要呕吐的烟火气。阿姨帮我盛好了饭菜,脸上还挂着泪痕,“囡,刚刚宋唯没伤到你吧?”

“怎么了?”我被这话问得一头雾水。

叔叔打出一碗汤,接话道:“刚刚宋唯说自己不小心把你碰倒了。”

我接过汤,不想解释。肉糜的脂肪腥味让我烦躁,金黄的油花飘在汤面上把我头顶的白炽灯限制在小圆圈里,分裂成很多个倒影。我想到宋唯的表情,胸口郁郁,闭着气把汤闷了个干净。

“哎呀,慢点喝。”

见我要用手擦嘴,阿姨打开了我的手,笑着拿起了手帕,“汤渣都喝了,不嫌卡嗓子?”

她帮我擦着嘴,眉眼间都是笑意。这是我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欣慰而不加掩饰的笑意,自然而然,像一种本能。由于有个很好的开头,这顿饭竟吃出了些其乐融融的味道。我被他们的呵护弄得有些尴尬,一开始的那种厌恶和疏远已经褪去。看到这对老夫妻头发花白,我竟有些遗憾。

“怎么了?”

阿姨见我掉下眼泪,连忙放下碗坐到了我床边。叔叔递来纸巾,满脸都是担忧。我说不出来,只是觉得被在乎的感觉太稀有,不是我应得的。换句话说,我不值得被这样对待——这本该属于那个叫冉一的人。

我猛地抱住了阿姨,嘴里呜呜咽咽道:“这个月你们怎么头发白了那么多?”

模糊的视线里,叔叔满脸祥和地摸了摸我靠在阿姨肩上的头。

“那你赶紧好起来!”阿姨轻拍着我的背,佯怒道:“等你好了就陪着我和你爸去锻炼身体!再到阳阳那里抓几副滋补养生的药,咱们叫头发又黑回来。”

夜晚,守了两天的阿姨在叔叔的劝说下回了家。叔叔睡在楼下租的折叠看护床上,不一会儿就打起了鼾。我想着宋唯的话,不知不觉把手指上的倒刺抠出了血。十指连心,然而这份刺痛让我感到舒服,我知道自己还活着。

今夜风大,我见叔叔睡熟了便自己起来关窗。

明天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晚间的风洗练着这座城市的烟火气,其中混合着城郊被稀释的炼干草灰的味道。我长长吸了一口,直到肺部没有可承载的余地,才依依不舍地呼出。仿佛在这个过程中,心里装的废物也叫风扫了出去。叔叔的鼾声不小,在空荡荡的病房里更加震耳。我有心看看今天孩子们玩耍的小花园,然而当我向下看时,我吓了一身汗。

哪里有什么小花园?从我这里看下去,正好是突起的地下室入口的屋顶。

怎么回事?我摸着大臂上的鸡皮疙瘩,不知道从哪里调动了关于这间地下大平层的记忆。我趿着拖鞋披上外套走出了病房,想要验证这个想法。不用下到一楼,三楼大厅就有医院的鸟瞰图。我用手指对着自己所在的位置,很快就发现了我楼下那块没有标识的铁锈色框标出的地点。

“你好?请问是有什么需要吗?”一个值夜班的年轻护士看见我,走过来热心地问道。

我指着那块区域,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个小护士脸色一变,半晌才皱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耐着性子,其实在看到她这副表情的时候,我几乎已经确信自己猜中了,可我就是想听见那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现在是晚上两点,小护士吓到了,她呆呆地看着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僵持片刻,我也觉得自己太强人所难,摇了摇头,再次回到病房。

医护人员也那么惧怕聊及死亡吗?

我躺在床上,形同槁木,大脑却格外活跃。我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甚至知道其中的布置和灯的开关在哪里。这种熟悉忽然让我产生了极大的归属感,我开始怀疑从前那些自我摒弃是为了真正融入我所处的这个世界。这就是镜像?难道灵魂也会有镜像?

在双城里,我的灵魂住在名叫杨穗的小女孩身上,而现在我住在三十一岁的冉一身体里。根据我获得的信息,冉一在这个时空父母双全,而且有很多在乎着她的亲友。那么宋唯呢?她是伊琳娜的镜像?还是只是恰巧两幅皮囊长得很像?

不对不对……

我脸发烫,心跳加速,反刍起昨天发生的一切事情。每一个细节都让我越来越确定,我的这副身体对她和对别人截然不同——如果说我的行为在别人面前是思维的表现的话,那么在宋唯面前所做的一切完全是应激反应。赤子般的冲动、亲近与信任,奋不顾身的奔赴……而且,要说她与双城没有关系,我也不相信。

在楼梯间里,我还不知道她在这个时空的名字,脱口而出的明明是伊拉。她回应了,而且叔叔在听我喊她伊琳娜的时候……那个反应与其说是劳累,不如说是过度紧张后的放松。他在放松些什么?放松我不记得她的名字叫宋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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