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落的忒弥斯(40)

作者:快雪 阅读记录

“做噩梦了?”

“不知道……”我擦了擦冷汗,头脑昏沉。

老鬼现在是越来越懒,令人发指!我才有了意识她就把主导权交给我,让我差点把手里的拿铁摔一地。

墙上的挂钟显示“01:38”,我揉着眼站起身,前脚才离开座位,后脚便有人侵占了它。来人是个年轻人,灰头土脸,灰黑的衣裤上沾着石灰,一头短发被已干的汗水塑了形,横七竖八指向四面八方。他无暇顾及我的欲言又止的神色,在屁股落座后短短十几秒之内爆发出了沉重的鼾声。

与白日里的麦当劳不同,午夜场并没有很多人就餐,然而店里却愈发拥挤。空调依旧很清凉,但过多的人却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汗液的油腻刺鼻的气味。像坐在我方才位置上的年轻人一样,许多人就着一扇墙半片瓦,进入了梦乡。

像蚂蚁一样的生命,平日里不会有人将目光停留于其上,因为他们不加修饰的影子和这城市的高楼大厦格格不入,因为就算注意到他们,草草一看也觉得这破麻袋般工装服里的男男女女宛如复制粘贴。我驻足在一个较为娇小的身影旁,他(或许是她)用淡黄色的施工帽罩在脸上,帽下呼吸均匀,连呼出的热气里都带着水泥的腥味。我有心帮ta把快要滑落的衣服盖上,正要出手却被人无声地拦了下来。

“嘘——”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背着黑色大书包的女孩向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摇摇头。她向后瞥了瞥,带我出了麦当劳。

“你好啊,我叫尚慕白!我是武名大学人类学的研究生。”

“嗯,冉一。幸会。”

我的手被这位姑娘热情地握住上下甩动,心中忽然有了想要借故离开的冲动。尚慕白笑得露出啮齿动物般瞩目的洁白整齐的大门牙,狭长的眼镜眯成了一条亮亮的缝,短发齐肩,俏皮可爱,她从巨大的卫裤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写了几笔递给我问道:“是这个冉吗?”

“嗯”

“这姓好酷哦!”

“谢,谢谢……”

年轻真好,我开始好奇自己年轻时是不是也是这么热情。尚慕白把笔记本往口袋一塞,问道:“你是哪个大学的呀?”

“我毕业了。”

“哇?”

我想她接下来就要问年龄,而我对于热情的小朋友一向不好意思拒绝,便说道:“我是大姐姐,快三十二了。”

“呀!姐姐你好年轻,我还以为你刚毕业呢。诶?对了,你吃饭了没?饿不饿?”她将两条辫子往后一甩,耸了耸肩。我心底仿佛被什么一抽,扬起了层水花,鬼使神差道:“没吃。”

“那正好,我也没吃。咱们一起去呗!”说完,她便上前挽住了我胳膊。不适和想要回避的的感觉稍纵即逝,我咬了咬后牙,脑海里又开始浮动出短暂零碎的无序画面。我额头出了一层汗,立在原地动不了,尚慕白却没有发现,问,“冉姐,你能不能吃辣?”

没有得到回答的她嘿嘿一笑也不在意,拉着我就要往前走。我心道不好,上一次被信息流占据头脑后有老鬼救场,今天老鬼多半来不了。算了……借口总比问题多。

难堪的时候,奇怪的一幕发生了——在尚慕白笑语盈盈带动下,我居然很迅速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感。这副躯壳并没有如我预料中那样陷入木僵,而是踉跄一步便正常回归了我的控制,两腿正常步行起来。

“那么晚不回家,家里人不会担心你吗?”

“担心?”尚慕白哈哈一笑,“我妈说,大晚上在外面,路人不担心我就算好的了。没事的,最近需要的论文素材多,我回家都比较晚。”说着,她抬手看了看腕表松了口气,“今天还算早,前几天比这晚。话说冉姐第一次在麦当劳过夜吧,是出了什么事吗?”

出了什么事呢……这个问题挺没边界感,不过我也不觉得被冒犯,只是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今天好像确实出了些问题,但好像和我关系又不是特别大。吴颂声那边有警察,阿……母亲那边有医生,我帮不上忙也投入不了状态,但是总觉得心情被塑料膜包裹,很闷很闷,时常想哭。

“呃……冉姐你是失恋了吗?”

“我?”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原来我现在像个失恋的人吗?哈哈。

第28章 打车奇遇

我所在的区域位于武名市的东北边,近十几年一直大兴土木。许多家乡在村镇的青年为了给家里多攒些钱,都放下手头的两三亩地,跑到这里打工。

“尤其是现在,暑假。好多学生也被家长带着进了建筑工地。喏,最大的建筑工地不就是天谦集团最近搞的‘城市林语’项目吗?不然麦当劳怎么会成临时宿舍?有空调呗。”尚慕白一口咬下五花肉,被冒出的油烫得一激灵。我为她抽着手纸,想起了刚才那个单薄的身影,问道:“刚才为什么不让我给那男孩子盖衣服?”尚慕白用冰啤酒的瓶身给嘴角物理降温,含糊说道:“人家是女生。那个妹妹叫娟娟,比较胆小,人也内向,在工地上经常被工头吓唬,睡觉的时候很容易惊醒。我有一回在她休息的时候不小心擦了下她的衣角,一下就弹起来了。”

我看慕白神情严肃起来,甚至有点凝重。

“她也是假期来打工的吗?”

“那倒好了。”尚慕白摇摇头,垂下了眼眸,“她的家在很远的地方。在她生长的村子,能让女孩子走完九年义务教育的人家都不多。娟娟家里还有个哥哥,三年前考上了县里高中。那时候她初一下学期,父母让她辍学嫁了人,彩礼拿来做哥哥学费。”

我皱起了眉,“她今年还不满二十?”

“二十一了,入学晚。她家本来不打算让她上学,却碰上村里老房改造统计户口,要求家家户户都要让适龄儿童入学。但是娟娟那时候已经十岁,错过了启蒙的黄金时期。乡村教育水平赶不上城镇,父母态度又不支持,所以她一直跟不上教学进度。呐,你多吃点。”慕白把刚端上来的炒饭分了不少在我碗里,摇头苦笑道:“哼……她哥哥高考失利打算复读,今年她还要撇下家里的孩子出来打工。真是人干的事。”

“够了,谢谢。”我接过饭碗,心里激起的寒意格外熟悉,“她的丈夫呢?”

“死了。”

“什么?”

“今年年初清理沼气池的时候,被炸死了。”慕白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很轻,却仿佛比人命还要重几分。

“抱歉哈,大晚上确实不太适合说这个话题。”尚慕白笑着耸了耸肩。“没事,”我举杯向她敬了敬,“辛苦了,人类学家。”

她连连摆手,笑得大门牙又露了出来,“哎?冉姐你现在在做什么呀?”

“我从前在市医院工作,现在在家里待业。”

“啊?医生啊?我还以为你是学文的呢。”

“哈哈哈,是吗?”

吃完夜宵已经快三点了,我惊异于这位核动力少女无限体能的同时,也很感激她为我这一晚按下了加速键。烧烤店打了烊,我站在路口不知道该去哪里打发剩下的几个小时。

“冉姐,我们加个微信吧。认识你真开心!我扫你呀。”

“好。”

真好,原来我这么无聊的人也能给别人带来快乐。

“今晚你还有事吗?”慕白歪了歪头,我实在想不出这个时候还能找什么借口,便摇了摇头。她上前拉住我的手,笑道:“那好啊,你和我回家睡吧。今天晚上恰好家里没人。”

“这……这太打扰了,不好吧。”我也摸不准自己的想法,但可以肯定的是不想直接回绝。

“哎!哪里打扰了?我还嫌家里没人说话太闷呢。那就说定啦,和我回家做客。”

“嗯……好,谢谢你。”

我在慕白打的的间隙看了看手机消息,风阳静静躺在列表里。我怅然若失,没有人唠叨的感觉不过如此。这种空落落的感觉,我猜应该和失恋差不多……好烦,为什么又想起宋唯这个,这个……算了。我的心跳加速,嘴唇渗出了铁锈似的血腥味,一边告诫着自己有点骨气一边又把宋唯的疏远反复揣摩。不像演的。我近乎恼羞成怒地得出结论。她真的是想要疏远我,不是担心众口,不是为了别的。她的一举一动与其说是克制,不如说是央求,像不知什么时候的央求“冉一,不要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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