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怎么回事，几天不见就那么虚了？”

就是在同样的沙发上，伊琳娜刮着熟酸奶的瓶壁，笑得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做这科的时候，不要直接做，要先看难易程度，先易后难。分数能拿就拿……”

……

也是一模一样的餐桌上，伊琳娜摇摇头告诉我题目不该这样做。

我看着餐桌上的花瓣小吊灯，暗暗祈祷着它的颜色不该与我的印象重合。可是很遗憾，在我打开开关的时候，暖色的灯光还是不可控地倾泄下来……我头很痛。冰箱旁呢？那是机器人充电的地方，宋唯不至于……不至于……我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绕过桌子走近冰箱，只见角落里放着一间迷你的小屋。

等等，这是……猫窝？

“喵～”

我脚后跟发痒，一团暖呼呼的小东西蹭了上来。

“啊！”

“诺诺，过来。”

宋唯听见我的尖叫，手提着拖鞋赶了出来。她家的猫又白又肥，一双大眼睛水灵灵透着不谙世事的纯澈。对主人的话一点也不上心，见我蹲下身，反而更加热情地用脑袋供我的手。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又哭了，眼泪落到猫猫头顶，把白毛丛砸出几颗小水窝。

怎么回事？谁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崩溃了，这段时间的自欺欺人终于有了报复。就在我以为阳城那些经历是一场梦，一场终将远离我的梦时，现实给了我狠狠一巴掌。在发现这时空的人与双城人名重合时我就意识到，那些在这个时空看起来荒唐不经的事都是有原形的。

可是我不敢承认，也不敢问老鬼。双城与我而言是太复杂的存在，我害怕认识到某些事情后会打碎眼前的平淡生活。每个清晨，当阳光如约洒到房间里，风照常吹着。我都以为只要假以时日，就会彻底忘却被困在双城里的日子。但事实却是，我根本骗不了自己，也做不到将我的伊琳娜遗忘！

“宋唯……”

“怎么？”

“我……我是不是对你说，让你放了我？”

“……”

“现在我收回，还来得及吗？”

对上含泪蓝色的眼瞳，胆怯变为了诡异的狂喜。它们与我不过距离二十厘米，我见过它年少时的神采，星空下的浪漫光泽，也见过那长睫毛在滂沱大雨里挂着雨滴，眸底阴沉，失魂落魄。

我狼狈地接过宋唯递来的纸，她就这样蹲在我旁边，一字不说，手中捧着抽纸随时待命。我一手擦鼻涕一手撸着猫，脸烧得发痒，最后一点理智让我低下了头，“你别看我。”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宋唯的声音克制到喑哑哽咽，当我望向她的时候，发现她也红了眼睛，眼神里爱恋与心伤之外是绵绵不绝的怜惜。

时隔多年，当年天台上的两个学生已经消失，可是她还记得。她或许不知道，这句话对我而言意味这什么。我像穷途末路的赌徒拼出最后筹码，终于大获全胜，失而复得。瞬间的欢喜冲击让我眩晕，情切之下的表情木讷，肢体也僵硬。相拥时，心头海啸击溃了防线，腾波刹那间息了声势。一时乌烟散去，天光破云，风抚柔浪。

“冉一，”宋唯的声音越来越弱，胸口的起伏却更加明显了。她沉默了很久，终于在我耳边开口道：“我很想你。”

我以为她要说什么惊世骇俗的情话，本想笑又忍不住哭出了声。宋唯轻轻捧起了我的脸，一吻落下，还是那么不按套路出牌。可是我看着那双泪眼，恨不得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又怎么开口嗔怪。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气味和人，所有的一切都如往常。而我，好像也只是离开这里到外面度过了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很遗憾，我以为自己会舍不得放过和宋唯相处的一分一秒，可是强烈的情绪波动让我们感到疲惫之极，我在肌肤与枕被接触的一瞬沉沉睡去。一夜无梦，等我醒来的时候，墨蓝色的厚窗帘缝隙里透出一隙刺目的白光。转身侧躺，我能看到宋唯平躺在床上的黑色剪影。

好奇怪，这个房间是一直都是两张床吗？这个布置实在看不出任何趣味，甚至让我感到疏远。我蹑手蹑脚爬上了她的床，头倚在她肩上闭起眼。初醒的慵懒具化为呼吸声同指尖和发丝缠绕在一起，宋唯向外挪出位置，一掀被子把我吞到被子里。

“呵……早。”

这声早安慵懒闲适，我被长长的轻笑吹得耳朵发痒，又向身后暖暖的怀抱缩了缩，“早？啧，手，不老实。”

“真想让我老实？”

没来由的，我们笑了起来。

我很久没有回过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然而房间里的阳光随着太阳的偏移而缓缓挪动，我真希望它移动慢一点，多留一留这片刻温存。宋唯只有半天假期，我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只好放她走。吃完午餐，我站在窗台目送她离去，感性迅速降温，梗在心头的疑团再一次铺开。

“老鬼，老鬼？你在吗？”

我给猫喂了罐头后，站到了浴室中一块落地穿衣镜前。问了许多遍，老鬼终于有回应，“在，怎么了？”

“老鬼，”我看着镜子心里很纠结，但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请你如实告诉我，在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之前，这里发生过什么？”

短暂的宁静后，老鬼抱起了手，“那你先说说，到目前为止，你知道了什么？”

好吧，这次比上次要好，起码她没有直接回绝我。

“我需要你的答案。”

“我可以回答对，或不对。”

我冷静了一会儿，分析道：“如果这副身体里只存在你和我，那么最初的《双城记》是你在冉一身体里拥有绝对独立意识时创作的作品，因为我对此，甚至对你创作的那段岁月毫无印象。但是我记得年少时发生的事情，而且能想起来的越来越多。这是否说明，我不是第一次入住这个身体。这是我分析的基座，回答我对不对。”

“对，继续。”

“好。在我作为杨穗生活于另一个世界的时候，你可以沟通双城，又可以控制现实中冉一的身体。对不对？”

“对，但不确切。”

“那我完善一下，你不可以控制现实……”

“我还能控制杨穗的身体，忘了？”老鬼打断了我。

哈哈，那可真值得骄傲呢。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吧。”

“给出结论吧，我知道你的条件够了。”

“所以，我真的是冉一，并且曾经陷入了深深的解离状态。杨穗和双城是你的记忆对于我的作用，老鬼，这么说的话，那你又是谁？”我几乎以一种咄咄逼人的口吻说出了这些话。

自老鬼从宇安回来后，状态和控制的欲望每况愈下。一种强烈的自我归属在我心里发芽，我知道，这具身体只能拥有一个主人。我无法与别的思维拥有共同的父母、爱人和朋友，正如老鬼，她的灵魂不可能原谅父母。

“你很聪明。”

“谢谢，但这不是我想听的。”我对着卫生间的镜子，看着里面的熟悉面孔说道：“告诉我，在我来到这里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和宋唯，和你……和我妈，和陈浔，甚至和吴颂声，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哟，好急迫呢。”

镜子里的我一会儿冷淡一会儿烦躁，我心里感到这面孔着实令人厌恶……原来我在路人眼里是这个样子的，真是抱歉。我洗了把脸，望着镜中湿漉漉的人脸说道：“我想你把我带到现实，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好问题，不过我没有那么大本事。”

“哼……”

我已经对她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感到疲惫，如果她存心不想和我说的话，再拉扯下去也是白费功夫。于是草草擦干脸上的水，我走出了浴室，“好，那你是打定主意不透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