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落的忒弥斯(60)

作者:快雪 阅读记录

事情至此,我有些听不下去了。闫硕……颜朔……

“接下来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世界上当然有非常多愿意无私奉献的老师,可惜秦爱没遇到。她去找颜朔补课,学费特别便宜……”老鬼的喉头一堵一堵,他不愿意把那些话说出来,那些话其实也不必再说了。

我翻个身闭上了眼,一半脸贴着湿漉漉的草地。

“小鬼,你说……害死秦爱的人,是谁呢?”

胃是情绪器官,我们的胃在痉挛的时候,口中泛涌起苦涩的味道。

“我做过一个梦,就在几天前。”

老鬼不说话,我自言自语:“梦到一场很大很大的雨,冉一撑着伞扶着个女孩走了很远的路。她一直哭,说‘别管我了’,可是冉一没放手。”我起身跪坐到两座矮坟中间,手指无目的地绕着腿变的嫩草,阖眼道:“她们在公安局门口站得腿发麻,就是不进去。”

叙述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正在上演着梦里的一幕幕。

“可这不是你的错。”

“别管我了,别管我了……”女孩意识模糊,嘴里只会重复这句话。

雨伞太纤弱,在狂风面前就像面对胁迫的少女。雨水就这样顺着女孩们的领口流下去,流过的地方是洗不干净的粪壤污泥。

“后来啊……女孩儿把我推开,她说了什么话我记不太清了。她好像说……”我心头一颤,清甜的空气吸到肺里居然有灼烧感。

“她说了什么?”老鬼问。

要不要重复呢?我虽然感受不到一点点心情起伏,然而生理上的呼吸困难和泪失禁却不好受。

“她说,‘冉一,你以为你是谁啊。要不是你,我现在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谁要你假惺惺,各人有各人活着的方式,你自己说的话不记得了吗。现在你不理解我了,你看不起我了,你还有脸说不是我的错,其实你根本觉得我就是活该。你早干嘛去了?’”

我没想到时间原来是最好的漂白剂,多么浓墨重彩的语言和画面,被时间一涮,再说出来的时候也可以是淡淡的。就算我是当事人也不例外。其实那时候,秦爱全身战栗得难以直立,但她还是狠狠推开了一直支撑着她的我。她没有哭,只是在雨中歇斯底里地推搡着我,“你能不能不要多管闲事了!我说了我没事、我没事!我没事!我没事!!你是不是听不懂?!!!”

“有事,你冷静一点。”

秦爱气到发笑,我拖着吸饱水的校裤蹲到她面前要扶她。雨水顺着她栗色的凌乱头发淌成溪流,她一动不动,我拉了几下都被她甩开,就不敢再出力,只是守在她身边。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着天空,听到身边一个低低的声音,“冉一,你怎么不去死啊?”

最后一句话是幻觉吧,我不确定,也不想跟任何人提起。

第41章 告诉他,记得告诉他

我把编成小辫的碧草放到了秦爱墓前,随手拔掉碑边的草。

“伞被风吹上了天,她离开的时候把自己书包里的伞给了我。那时候的我原来有记忆,我想起了秦姨婆会做旗袍;艾伯伯有一支天文望远镜,被我和秦爱弄坏了;张伟骑车带着我们去网吧,上坡的时候,鞋子也蹬断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和我说的,或者说你记得的东西为什么和我不一样?像太极的两面,我的记忆和你的记忆总是要合到一起才是一段岁月的写照,从前的我们到底是以怎样的方式共处的?”

老鬼望着宇安这个小县城,久久不语,他闭眼吹着熟悉的风,空气流动在指尖,就像水流滑过鱼鳞。

“冉一,”他的声音沙哑,“你能想起来的东西比我想象中要多。”

“你想要事情按着你的步骤走,可是你别忘了,人都是活的。”我掰着指头一一数着,“警方、宋唯、吴颂声兄妹、卓天谦集团,其间势力瞬息万变。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章村乱像不可能在一朝一夕间诞生或结束,我们力量不够,能做的只有相信宋唯他们。而且……关于冉一的疑点,我们还没有解决。”

老鬼轻轻一笑,颇为欣慰地接口:“最近的问题,是谁把你推上风口浪尖?”

“所有事情都要从你给吴少芬做手术后讲起。我得罪的人,最直观来看就是吴少芬的现任丈夫钱包赚,现在他因为家暴还在服刑。这里就是一个疑点,钱包赚为什么没有和我正面冲突?如果他真的如吴颂慧说的那样暴力冲动,这就很反常了。吴家兄妹从送母亲来就医,到把继父送到监狱,现在想想实在太过流畅。像是一出被安排好的戏。而且为什么他们要诬陷我?”

老鬼咬着嘴皮,皱眉道:“如果真的是一出戏,那我们反过来想。一般情况下,没有人会接受这场手术。如果这是吴氏兄妹的一个步骤,没人给吴少芬做手术又会怎么样?”我们一同沉默了起来,老鬼见我不说话,开口道:“吴少芬必死,生孩子很有可能是一尸两命。就算母子平安,吴少芬也活不到孩子满月。吴氏兄妹的矛头在钱包赚,来市医院闹一阵无非是想博眼球。企图借助媒体,最终还是要把继父送上法庭。”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呢?钱包赚家暴是事实,直接去报案不行吗?难道说……钱包赚后面还有势力?”

老鬼说:“这么做是想借助舆论压力让警方关注到。钱包赚一家住在章村,家里有一套五层高的房子,平时收租为生,终日酗酒。很早之前就流传章村有城中村改造项目,要一整片要推平重建,能与居民产生利益交集的也就村干部和承包这个项目的天谦集团了。天谦集团迟迟不动工,一来文件不下达,二来也许是发现了商机。”

“又是他们,那说得通了。宋唯他们最近一定会彻查章村买淫窝点。听何向朝的意思,董放是网贷和裸贷的牵线人。而骗人网贷、暴力催债、逼良为娼、再贩卖录像已然成为一条产业链。如果钱包赚也有这方面营业的话,就少不了和董放有交集。”

老鬼摸摸下巴,思忖道:“董放是董乾的儿子,董乾因为吴颂声的车祸被限制。你前脚才捅了一个窝点,吴颂声后脚就出车祸,这时间点也太巧了。董乾落网,作为集团的下属,卓天谦不会不管,要管就要找关系。要是吴颂声没死还好说,要是他死了……那卓天谦要救小舅子可得花大力气了。”

我裤子被草弄湿了一大片,起身拍拍屁股说道:“不管他死不死,只要卓天谦在这个时候动关系,一定会有痕迹,这看来是招打草惊蛇。何向朝的录音我已经发给了宋唯,董放也会被纳入嫌疑对象。我现在担心的是何向朝的话到底可不可信,能不能成为呈堂证供。”

“嗡嗡——嗡嗡——”

手机在我裤包里震动起来,是慕白打来的。我猛地想起来这里要套话的初衷,一拍脑袋痛骂自己丧失良机。老鬼看我犹豫,随手接起电话。

“冉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老鬼冷静地打起哈哈,“嗐呀,我出福利院后遇到个以前的朋友,一聊就忘了时间。快了,我现在已经要下山了。”

尚慕白那边的话断了一下,杨禾此时也许对她说了什么,片刻后她按着师兄意思说道:“那……我们去旅店集合吧,师兄找了一家,他说他发给你了。呃……哦哦还有,注意安全注意安全注意安全。”

“嗯,一会儿见。”

挂断电话,我稍稍松了口气。回旅馆的路上,老鬼心事重重,但我再三追问他为什么会想来宇安,他只说:“我想想,再想想。”

杨禾订了三间房,我的房和他的相邻,慕白则在杨禾对面房间住。

到旅店的时候,慕白在午睡,杨禾出去买饭。宇安不大,人也少,过了饭点能吃饭的地方就更少了。这旅店是从以前的厂矿宿舍改的,虽然重新粉刷过,依旧十分简陋,只有一床、一桌、一挂钟、一个吊在房顶的老式绿色风扇、两把椅子里,一把是坏的,洗浴和上厕所要走到楼层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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