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落的忒弥斯(8)

作者:快雪 阅读记录

“他们在干嘛?”我问道。

“没……没干嘛。”

强烈的好奇心促使我推开他的身躯,眼前的景象叫我吃了一惊——乘务员们正在把一具穿着防护服的尸体往大开的车门外推。

“这是……要干什么?”

“请往前走哦,商务座有一位先生在等着你们呢。”乘务员嘴上说着,手上功夫却利索得很。

张伟架着我直往前走,我胸闷气短觉得满眼都是荒唐。我挣扎着要撇开张伟,“操!放开!死胖子,你他妈有病是不是?”

“别说了,嘘!”

此时外面正是夜晚,车顶的灯四面转着,灯光打在无垠的黑暗里无迹可寻。张伟身上冒着热气,汗水顺着他微卷的额前碎发间留下,一股脂肪的味道。这味道配合方才尸体蜡黄的脸和被压出的排泄物的臭味,我几次压制着翻涌的胃酸,嗓子被刺激得火辣辣疼。

好不容易见到那个带眼镜的男人,他正在看书。

这节车厢很安静,空气里飘着消毒水的味道。男人身后还有三排座位,第一排紧邻男人,空着;第二排坐着秦爱,她脸色发白,正在瑟瑟发抖;第三排那人个子不高,我只能隐约看见黑色连衣帽的顶部。

“来啦?”男人推了推眼镜,放下书说道:“介绍一下,我叫陈浔。耳东陈,水寻浔。”

“嗯。”

我甩开张伟,扶着墙站好,说道:“外面的那些人,你不管管?”

陈浔翻了翻眼,想了一会儿才恍然道:“哦,你说那些死人啊?我叫人扔了呀?”

“扔了?这就算管了?”

“不然呢?我的小菩萨。”

这称呼……真无语。我顺了顺呼吸,问道:“所以你们为什么要招那么多人?而且,万一他们还能救一救呢?”陈浔抽了抽嘴角,扬起白多黑少的眼睛看了看我,说道:“你不是护工吗?人工呼吸会吧?你怎么不救?”

“我那是……”

“好了,闭嘴后面坐着去。小孩子太吵闹可不讨人喜欢。”

“你!哼!”

我的愤怒在与张伟对视的瞬间顿时化为了厌恶,张伟被我甩开后立刻坐到了陈浔身后的座位上,现在正一个劲冲我使眼色。

呵呵,我在心中冷笑,忍不下气,走出两步又回头问道:“所以陈先生,活下来的人才配知道你的名字?你就这么为门外那二十多条命做注脚?死在认识你的路上?”

“冰勾,你答对了。回后面坐好,一会儿吐了,我连着你一起扔下去。”

我不想再和他扯,显然他也一样。向后走去,张伟有些为难地看看身边的座位,不等他做出决定我就路过了。秦爱显然还在生气,对我视若无睹。

“麻烦让让。”

我碰了碰那个坐在最后一排的黑衣人。卫衣肥大地罩着那人,他戴着帽子仰着头,喉头动了动,“进不去?”

“进不去。”

“你就不能先试试再说话吗?”

哟,起床气挺大呀。我和他僵持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他做出了让步。看他要往里挪,我打断道:“稍等,我不喜欢坐别人捂热的座位。”

他顿了顿,笑骂:“事儿真多,快点儿进。”

又坐了十多分钟,乘务员送来晚餐。或许是吃了饭的原因,车厢里的气氛放松了不少。张伟和秦爱在前面翻花绳,切切索索的笑语仿佛不知道这班车才死过人,这些人在几个小时前也会说会笑。

我和黑衣人默默坐着,不时四目相对。在某次目光相接时,他忽然笑了,“看什么看,那么好看吗?”

“你管得着吗?”

话虽这么说,这人倒真长得挺好看。月白色皮肤,面部轮廓柔和但五官很立体,一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分明温柔得很,然而配上脸上的小酒窝,笑起来却又坏坏的。

他声线慵懒,有着少年人在变声期特有的中性色彩,既有女性的圆润也透露出沙哑的颗粒感,“什么名儿?几岁了?”

“关你什么事?”

“这样啊,那我接着睡了。”他含笑摇摇头,仿佛在给我后悔的机会。

天真,像这样的欲擒故纵的手段真是幼稚。我才不会上钩。除非……好吧,她又目不转睛看着我笑了。

“我叫杨穗。”

“伊琳娜。”

原来是个女生,罪过罪过。我为了掩饰尴尬和自乱阵脚的慌张,看着窗外漫不经心问道:“俄罗斯人?”

“嗯,我奶奶是。”

“оченьприятно.”

等等……我在说什么?不等我反应过来,伊琳娜耸了耸肩,“可惜啊,我不会说俄语,连俄罗斯都没去过。”说着,她拉下了帽子,露出一头微卷的黑色短发。

我心里想着刚才脱口而出那句话,甚至不知道是句俄语。伊琳娜调整了一下姿势,惬意地伸个懒腰问道:“刚才你怎么来得那么晚?”

“睡着了。”

“哦?”她单挑眉毛点点头,接过乘务员抵来的两块热毛巾,分一块给我,说道:“那你可真放心。就不怕出点什么岔子,自己被人伤害吗?”

“会吗?在车上。”

伊琳娜认真擦着她修长纤细的手指,淡淡道:“怎么不会。像你这样的小孩儿,最好下手了。一套一个准。”

“您老人家经验丰富嘛。”我擦着因为倒刺而满是伤疤的手,觉得有些自惭形秽,默默蜷缩起手指。

“别不当真,在你看来不值一提的东西,对其他人而言可是求之不得的。比如……”她停下手上动作,“比如青春、纯洁和……你的眼睛很好看,我喜欢。”

如果换一个人说这话,我多半要觉得有歹意,但是伊琳娜的认真让我心头一动。我不习惯接受夸奖,这样直白的表达甚至令我感到恐慌,于是自动“忽略”了“比如”之后的话。

“管他呢。能力悬殊的时候,要求弱方谨小慎微,这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噗,也是。”

我们的对话以伊琳娜的轻笑结束,后来就各自闭目养神。

“到站了,醒醒。”

也许是我精神太紧张,伊琳娜叫我起床的时候,我浑身颤栗了一下。醒来后,我首先注意到的竟然是伊琳娜手边叠成豆腐块的白毛巾。

我……这……

我揉揉眼睛,那毛巾上横平竖直的棱……不是幻觉。不对不对,我看着伊琳娜高挑纤瘦的背影,自我安慰道:你一定是太紧张了杨穗,人家是个女孩子,你药都吃了还想什么呀?

“跟上啊杨穗。”伊琳娜向我挥了挥手,嚼着泡泡糖吹了个粉色泡泡。我绕开乖乖跟在陈浔身后的秦爱和张伟,快步走到伊琳娜身边,“你哪里来的糖?”她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剥了糖纸塞到我嘴里,又无所谓地指了指身后的陈浔说道:“浔哥给的。”

“明明是你自己来抢的。”

我听见陈浔闷闷抱怨,伊琳娜向他吐了吐舌头,“不一样吗?”

或许是糖的果汁味让我感到放松,我竟然也跟着伊琳娜笑了起来。

“你原来不是考生吗?”我问道。

“不是,我和浔哥是来接你们的。”

“嗯。”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回头看看那辆又要开走的列车,这哪里是接人的交通工具?分明是生死场。我方才还说陈浔让那些人死在认识他的路上,反观丝毫不以为意的伊琳娜,岂不是让那些人死在见她一面的路上?想到这一层,我忽然丧失了与她交流的欲望。原本以为阳城会有更多道理可讲,果然,“道理”在任何地方都是稀缺物品。

研究院外围是半地穴式的蛋壳外形,里面花园式的环境和天蓝色的配套建筑让人觉得清新干净。

“来抽签吧,分宿舍了。”陈浔拿出三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好的纸条,将空白的一端对向我们。

“这也……太随便了吧?”秦爱摇了摇卷发马尾,微皱的眉毛露着为难。伊琳娜却向我努努嘴说道:“你先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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