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落的忒弥斯(58)

作者:快雪 阅读记录

杨禾抿起嘴,垂下睫毛,深棕色的眸子不像宋唯那样总是让人感觉欲说还休。在他眼里,好像路见不平就该直抒胸臆,我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能理解老鬼。老鬼耸耸肩,极度悲伤带来的生理上的反应没有消除,但他可不在意,“禾哥,事情已经发生了。”

“可是你还没有处理好……没有整理好你的生活。”杨禾眼眶发红。他压低帽沿遮住眼睛,冷静了片刻,喃喃道:“冉一,这么久没见。你知道我那天看见你第一眼时的心情吗?形销骨立……我没想到有一天会把这个词用在你身上。”

你想说的是朝不保夕吧?

老鬼的想法又一次在无意中泄露,还是男声,我听得分明。

杨禾铁汉柔情的一面确实很戳人,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被压低的声音从帽沿阴影下透出,“对不起,我刚才说话太急躁了。可是我很难受,后悔啊,后悔不早点告诉你我去了武名。”

老鬼笑了一声,仿佛在打趣自己,“那些绯闻,你都看到了?”

“具体是慕白告诉我的。之前我有刷到,但网上的内容很快被处理了,我没在意,也不知道那人是你。”杨禾声音哽咽,呼吸声听着跟缺氧似的。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当让是和你一起解决啊。不管是起诉还是做什么,比如现在,你要去宇安我就和你去,要找什么人,我就在旁边保护你。”

老鬼把手心覆在他手背上,男性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比宋唯明显得多,热量缓缓从掌心下传上来。老鬼语气柔和,这种柔和不同于他对我的关怀,“禾哥,当时是我先走开的。”

杨禾刚才还像头炸毛的雄狮,老鬼一上手,毛就倒了大半。他松松弯曲手指,过了很久才缓缓说:“冉一,你一直很有主见。可是这一次,能不能多和我商量商量?你说,人一辈子经得起多少次分别?嗯?”

“好,我保证,保证。”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神态珍重的老鬼,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怜悯。可惜啊……老鬼已经捕捉不到我的情绪波动了,不然我还真想借机会问问他和杨禾的故事。

到宇安时,天蒙蒙亮。我一夜没睡,慕白和杨禾休息得还不错。又坐了相当一段路程的大巴,老鬼带着我们去到了曾经住过的疗养院。疗养院在山上,如今已被承包改成了福利院。

“你好,请在这里登记一下身份证号。”

“我来吧。”杨禾把老鬼手里的笔抽走,边写边认真地询问起福利院孩子们的情况。工作人员也很热心地介绍着,把几个很有代表性的小朋友的资料卡翻了出来。慕白偷偷一乐,老鬼只当做没看见。

“诶?这个叫苗苗的小朋友怎么没有照片啊?”尚慕白指着墙上一个大眼睛小孩子的照片问道。

“哦,这个孩子照相的时候老是捣蛋。”管理员随口应声,又将头转向了老鬼和杨禾,“诶?我看你们二位应该结婚不久吧,怎么会想着来领养小孩呢?”

答非所问,必定有鬼。杨禾心里也有数,向老鬼一笑,说道:“这和结不结婚也没什么关系。”

老鬼满脸幸福地看着杨禾眨眨眼,整个状态不像演的,“我们还没结婚,不过也快了。”他又接着翻看起照片,“我们俩都喜欢孩子,听说你们院里管理好,小朋友很健康,所以就来了。嘶……小朋友的性格我们不了解,要想照顾确实不容易,要不这样吧。麻烦你去带我们看看,我们计划着在宇安住一段时间,要是能和有缘的小朋友建立感情,到时候手续齐全了也好让孩子适应。”

“哟,真是好有爱心呢。”管理者和气地拍了拍手,“那就先恭喜二位了,来,这边请。”

这间福利院设施十分完善,楼道房间都很新,床具书桌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是因为孩子过多,外加采光不好,走道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奶馊气和消毒水的混合味。

“来,宝宝们,和叔叔阿姨说早上好!”

每到一处,那里带孩子的老师都会让孩子们和我们问好。约莫看了十多个房间和教室,我已经被小孩子稚嫩而高赫兹的声音吵得头晕。杨禾倒是乐在其中,不少小朋友很喜欢往他身边蹭。慕白抬着手机一边给杨禾和老鬼拍照,一边逗孩子。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老师见老鬼拉着张臭脸,便为他端来一杯温水,老鬼一饮而尽,脸上肌肉稍稍放松,“这里有没有卫生间,我想洗个脸清醒清醒。”

“哦,有啊,我带你去吧。你这么年轻,还没当过妈妈吧?”

“嗯,照顾孩子好幸苦啊。”

这位老师是个约莫五十岁的操着浓重宇安口音的妇人,她身躯微胖,头发像秦宿雨一样梳成辫子绑在脑后,和我说话的时候还是向对小孩儿那样生动顿挫,“这有什么,我当时带我囡囡的时候,那才叫累呢!别看是个小囡囡,哭起来叫人耳朵都疼,早上抱着、晚上抱着,离了妈妈就哭……”

这个年纪上下的妇女是很神奇的存在——她们的脸上爬满岁月侵蚀的痕迹,干活的时候灵活驱动着臃肿的身躯,一般人看了她们的老脸,并不会想着亲近。可一旦她们开了口,累了许久的话就不管听者意愿地淌出来。

此时,我才会恍然意识到那被洗衣水泡肿泡粗的手全然是叫无聊岁月撑肿的,她们的心始终要给日日三餐的菜谱留地方。她们“不好惹”、“爱占小便宜”的“恶名”在外,然而又会对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施以柔而不软慈爱。你说她小气吧,什么生物都能被她养得胖乎乎;说她木讷吧,她总是能敏感地充当护卫者的角色。

短短几步路,我已经大概了解了她的家庭和愿景。临走的时候,她还不放心地提醒,“别洗冷水,大热天在空调房,冷水激了人要生病。”

我关上厕所隔间门,情绪在瞬间崩溃。一张一张的纸吸满了我的眼泪,被丢弃在垃圾篓里,篓中很快被白色填满。

“老鬼,你明明也那么爱你妈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为什么,我爱她,但这不妨碍我讨厌她。别哭了,眼睛该肿了。”

“哭得止都止不住,难道你没哭吗?”

我的嗓子酸涩得发疼,这场情绪来得很无厘头,我以为我们会在一个相对舒适的地方说起这个躲不掉的话题,原来失控的不止是我。

“你打算怎么办?”我问他。

他晃晃头,没有说话。

稍稍冷静了一会儿,我起身去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满脸是水珠的冉一,我知道延续刚才的话题是没有意义的,于是叹了口气问道:“宇安福利院你从前来过吗?为什么知道我们要找的人是吴少芬的孩子?”

老鬼闻言有些吃惊,他搓了搓鼻头,湿漉漉的眼睛望着镜子像只小狗,顿了一会儿,才一字一字问道:“你到底对从前的事情记得多少?”

“什么意思?”我皱起了眉,心想这问题应该是我问他才对。

“你难道对吴颂慧家的事情什么都不记得吗?说实在的,我其实也拿不准潜意识里是你告诉我要来宇安,还是吴颂慧告诉我要来宇安。”

第40章 我杀了秦爱

我躲开了老鬼的逼视,这种逼视被理解为期待也无不可。背对着镜子,我的目光游离在黑色大理石板地面上。

“怪我,我以为你会想起来的。和杨禾说的那些话都是我的推测,在我掉线沉睡的时候,经常梦到一个女人。她说要我来宇安福利院。”他摸出纸巾吹干净鼻涕,口齿更清晰了点,“我有意识后,看到了你在手机里写的备忘录。你说在陷入回忆的时候,也看见了一个女人要你回宇安,而且在这之前你提到吴颂慧,我以为你知道她是吴颂慧的。”

“可是……如果不是吴颂慧还会是谁?那天入室伤人的场景我记得,应该是我做出来的事情。可是具体要问让我来宇安的人……”我摇摇头,要我现在硬想是真的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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