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海风暴:郑成功与大明王朝(出书版)(11)

作者:日]陈舜臣 阅读记录

“竟有此番说法……”多尔衮略加思索,继而道,“那便事不宜迟,速速替公主准备婚仪。”

“微臣遵命。”洪承畴再次低下头。

“不提此事了。”多尔衮坐下,笑道,“有件怪事,本王至今想不通。”

“摄政王所指何事?”

“坐。”多尔衮请对方落座,继续道,“降清汉臣力谏乘胜追击,制霸中原。反倒是元老顽固,主张镇守北京,不再南下。这不是怪事吗?”

“确实古怪……”洪承畴苦笑道。他自己便是前者中的一员。

“这是何故,还请你指教一二。”

“指教不敢,微臣拙见而已……汉臣对中原现状了如指掌,明廷看似参天大树一般不可动摇,实则是一桩朽木,一击即溃。”

“满臣中有传言,你等汉臣之所以主张南征,是企图引我军入江南泥沼。”

“微臣略有耳闻……南征与否,最终还是由殿下定夺。”

“本王南征之意已决,但在此之前,本王还要请教。我军南征,何为最大阻碍?你莫要拐弯抹角,但说无妨。”多尔衮目光凌厉。

洪承畴释然:这就是正题。寻找最大阻碍,蓄力攻破。这确实很符合多尔衮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一刀斩去枝干,再慢慢料理残余的树根。反观明廷,对琐碎枝叶纷争不休,却对关键主干置若罔闻。果真是大势已去。

汉臣主张南征,绝非一时意气,而是有九成胜算。首先,福王坐不住那半壁江山;再者,其身边围绕着马士英、阮大铖之流的奸臣。这一击即溃,绝无半分夸张!但转念想来,汉臣此举真就是为了效忠清廷吗?入关时,八旗也不过十余万人,脱离汉人的协助,要制霸中原简直是痴人说梦……

“请直言!”多尔衮催促道。

“福建郑芝龙!”洪承畴答道。

“郑芝龙……”多尔衮低语道。他对这名字可不陌生。

“前不久,郑芝龙被赐封南安伯,并镇守福建。”

“看来,南京相当仰赖此人了。”

“正是如此,毕竟江北诸将无一人可堪大任。”

“难道无一人有忠骨?”

“莫说忠骨,尽是反骨之辈。”洪承畴恨道。

江北有四位坐镇将军:刘泽清、高杰、刘良佐、黄得功。这四位将军号称拥兵数万,各霸一方;自称养兵数万,只是为了向朝廷诈求军资,中饱私囊罢了。这等将军,谈何战力?南征铁蹄只怕是要飞流直下,直逼南京。

“依你之意,夺南京不过探囊取物,之后才是关键?”

“殿下英明。”

“愿闻其详。”

“我军无水师,而江南以南水路纵横。这郑芝龙便是举世闻名的水上将军。”

“噢?此人不是商人吗?”游牧民族素来鄙视商贾,多尔衮也不例外。他了解的郑芝龙既是商贾巨富,又是水师将领。

“正因他擅于从商盈利,手握半壁天下之富,故能不借外力招兵买马。仅是这点,就与那四镇凡将是云泥之别。”洪承畴解释道。

“都说商人无利不起早……”

“正如殿下所言。”

“既然如此,何不以利诱之?据说你和那郑芝龙是同乡?”

“微臣确实与郑芝龙同是福建南安出身……据同乡所言,确实可以收买他,但他已经富有四海,以利诱之还不如以名诱之……”

“名,谈何容易……”多尔衮苦恼地闭上眼,“现在他已被赐封为南安伯。听闻江北四将只有黄得功是侯,其余三人都是伯。”

“这等虚衔恐怕无法打动商人之心。若以实利如何?例如,不限南洋贸易,将北洋贸易也交予他……”洪承畴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彼时,在浙江、福建,甚至广东沿海航行的商船,都必须竖郑字令旗。若无此令旗出海,便是与郑家水师为敌。郑氏旗下的商船自不必多言,别家商船也必须悬挂。每年按时更换颜色。令旗的价格不菲,购买的费用就算是船主支付给郑家的保护费。若是将这规矩延伸至黄海、渤海,利润之大难以想象。

“哼,若如此,郑家之富和皇家有何异?”多尔衮思索片刻,决断道,“既如此,何不以天下诱之?”

“此言何意?”洪承畴惊讶道。

“你便同郑芝龙说,何不借八旗之力夺天下,再从其手中夺之?”

洪承畴闻言立刻低下头,暗中摸寻多尔衮之真意。多尔衮说道:“要让富有四海的郑芝龙行动,除天下之外,再别无诱饵。正所谓男儿志在天下。这天下便是无上的名利。本王要你以共谋者之姿,劝降郑芝龙归顺我大清!”

“微臣难负此重任。”洪承畴为难道。

“这是摄政王之令!”多尔衮厉声道。

“微臣遵命!”洪承畴再次低下头。

多尔衮忽而态度软化,笑道:“放心,你我可暗中立下文状,证明你的行动是谨遵我摄政王之令。暗通郑芝龙,你有功无罪。”

顺治皇帝于八月二十从盛京启程,重阳节入山海关,十日后从京师正阳门进入紫禁城。彼时的紫禁城已被李自成放火烧毁。多尔衮应急修葺了一番,勉强能迎接幼帝。

同年十月初一,圣驾于天坛祭祀。

“顺治在太宗皇太极驾崩后,已操办过一次登基大典,为何要操办两次登基大典?”洪承畴等汉臣无法理解此举的用意。

“两者不同,前番在盛京操办的,是继位之礼。而此番在北京操办的则是皇帝的登基大典。”多尔衮答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洪承畴佯作释然,背地里却暗中不屑:蛮族便是蛮族,登基大典岂可两度操办?

顺治帝封多尔衮为叔父摄政王,后又升格为皇叔父摄政王、皇父摄政王。此举惹得一众汉臣议论纷纷。叔父倒罢了,这皇父从何而来?塞外民族有史以来都是兄终弟及,在汉人看来不可理喻。氏族社会中,兄弟之子和亲生骨肉无异,叔侄便是父子。在女真人眼里,这皇父摄政王的称号并没有什么稀奇。多尔衮后与兄嫂、顺治帝的生母成婚,皇父之称就更加的理所应当了。

顺治帝于十月初一在京师登基,距清军入关,吴三桂所部进入北京,过去五个月。在这五个月里,多尔衮竭力修葺被毁的宫殿,但时间不足,只能应急。修复工程在两年后的顺治三年(1646)才大功告成。

多尔衮将顺治帝从盛京迎入北京后,才正式开始南征,向世人昭告君临天下的野心。彼时的中原有三股残存势力,西逃的大顺国李自成,盘踞四川的大西国张献忠,还有寄居南京的朱明宗室。这三股势力一日不除,清廷便不能稳居中土。

西征军由靖远大将军阿济格统率,麾下有吴三桂、尚可喜等汉将。南征军由定国大将军多铎统率。

多尔衮乃太祖十四子,和阿济格、多铎同为大妃乌喇那拉氏所生。很显然,多尔衮让自己的亲兄弟统率两路大军,以此巩固权力。若此二人能凯旋,摄政王的地位就更稳固了。而洪承畴留守京师,辅佐多尔衮运筹帷幄。

南方捷报传来,丰县、沛县相继降清。明军总兵许定国派密使赴清营,表示愿意以儿子为人质降清。顺治二年正月十二夜,许定国设宴招待江北四镇之一的高杰,后趁高醉酒将其杀害。此后,清军继续进军,铁蹄所过之处如入无人之境,可谓“所过三十县,皆望风迎降”,一举攻取徐州。

四月,清军包围扬州。多铎多次向城内送去劝降书;史可法连拆都不拆,直接焚毁。尽管史可法竭力死守,还是改变不了扬州城沦陷的命运。此后,清军继续南下。

据野史记载,清军在扬州城内烧杀淫虐,有八十万扬州人惨死。一张令人不敢直视的地狱画卷在扬州展开。幸存下来的书生王楚秀,将当年的可怕情景记录下来,题为《扬州十日记》。此等描绘清军残暴行径的书籍,自然不能公开发行。一本私印版在德川时代流入日本。清末,一名赴日留学生在东京图书馆中将这本私印版誊写、印刷,才使之重见天日。后世的鲁迅也在随笔里提及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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